《刺马》是张彻1973年的作品，音乐陈勋奇。《杨贵妃》是李翰祥1962年作品，音乐斋藤一郎。我仅以所截取两部片子中相同的音乐片段，包括两支主题曲和一些插曲，来稍加分析一下《刺马》这部电影。
首先，《刺马》这部电影的故事母题，是叔嫂（这里是和弟妹）乱伦引发的兄弟仇杀。这里有几个经典的叙事要素，一是中国传统宗族社会中的“兄弟”，包括有血缘的亲兄弟和没有血缘但以民间契约为纽带连结的“义兄弟”。所谓武侠，所谓江湖，从社会和人群结构来说，其实是中国传统宗族社会的一个想象性的延伸。为当时武侠片、武打片或者江湖片所称道的许多精神和原则，与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宗法礼制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。所以这个兄弟，是宗法的兄弟，是有道德和底线约束的兄弟。
二是女人。此女人非普通的女性，而是兄弟的配偶或伴侣。在传统中国叙事中，女性尤其是“兄弟/老大的女人”常常被归为与权力、金钱等非自然生命体同类，用来考验男性对于男权宗法社会原则的忠诚度。通过检验的男人，那些不为所动的男人，像是完成了成人礼，自然而然地被纳入这个等级森严又井然有序的男性社会，而没有通过的人，只能被无情地消灭和扫除。女人在这里并不是具有自主思想的存在，她们的一切举动都带有男权社会附加的道德判断。
三是报仇。正因为有了“兄弟”，不管是与生俱来的由父母赐予的不可更改的血缘关系，还是后天自发组建的契约关系，有了兄弟的名分就要履行兄弟的义务。尤其当由契约和盟誓组建的非血缘兄弟关系中有一方破坏了契约，并谋害了其他人，那么剩下的人“人人得以诛之”，有义务为被害的兄弟报仇。
有了这三个要素，我们是不是发现和很多故事都很像？比如武松怒杀潘金莲，比如《报仇》。
对，报仇。我甚至觉得《刺马》最初的剧本和《报仇》区别不大，尤其是人物关系上。只是剧情用了清代悬案而已。两兄弟变成三兄弟，其他几乎可以原封不动搬过去。据说当年张彻问有谁想当反派，半天只有狄龙主动举了手。怕心爱的弟子演反派受委屈，张彻只好改剧本，才有了今天《刺马》的呈现。据我无责任猜测，原本的故事里狄龙可能更看好演黄二这个角色，或者说按照《报仇》的逻辑，狄龙应该演黄二，谷峰应该演马大。所以这个几乎和《报仇》没啥区别的元故事，和现在的刺马，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？
我们先来看一下简化的故事脉络：马、黄、张三人因偶然的机缘相遇，马加入黄、张二人的结盟，三人结成“兄弟”。后马与黄之妻米互生情愫，不可自制。马离开黄、张求取功名。功成名就回来后与米一错再错，深陷情网。马于是设计除掉黄，被张发现。张为黄报仇，刺杀了马，自己亦被捕身亡。
在这个脉络的基础之上，最首先改变的，是马的最初立场和志向。马新贻出场时是一个赶考的学子，未来要吃官家饭的人，而黄、张二人是“剪径的小贼”。马是正面立场，而黄、张二人却是反面立场。一场精彩的打戏引出马与黄、张二人互相钦佩，也引出了后文三人共结山寨，成为一组出生入死的好兄弟。官和贼最后虽然结了盟，他们之间的鸿沟深堑却依然存在。这也为后文埋下了伏笔。
按照《报仇》的逻辑，加上一些《大决斗》做参考，兄弟之中头脑比较不利索那个，或者说文化水平相对底下那个，又或者说最容易被人算计的那个，知道的情报最少的那个，对兄弟应该是最忠心、最爱护的。这也是为什么我推测狄龙的角色原本可能是黄二，因为这太像他在张彻片里一贯的设定了。然而，在本片中，他终于成为了集美貌智慧与狠毒于一身（什么鬼2333）的马大，对这种忠厚角色进行屠杀。姜大卫的张三还是他一贯的人设，聪明机灵，大仁大义，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。陈观泰担当了忠厚男二的设定。然而因为给反派魅力加成的原因，黄二的魅力值被削减到最低。他不仅颜值不及马大（这个也是硬碰硬说外形，没有黑泰叔的意思2333），学识不及马大（文盲和进士的对比），武力值比马大逊一筹（“刚才这一刀我有自信躲过”，马大应对也是轻轻松松，在张彻片子里狄龙不脱衣就代表还没出全力），思想见识上和马大也是天壤之别（胸无大志，目光短浅，在外面花天酒地，对待老婆如同所有物），连名声上也是不及马大的（因为寻欢作乐太厉害被各种抱怨鄙夷）……
矮了黄二，马大的个人形象自然就出来了。人神气，又有学识，又有超高的武功，对人还平等（只要他不黑化），天生领导范儿，有前途，有未来……好了，第一步成功。
有了这第一步美化人物，最简单的几个功能就可以出来了。一个是名正言顺让米兰出轨。从开头就埋下伏笔，米兰喜欢有志气的男子，马大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讲都超出了她的预期，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马哥哥。所以出轨名正言顺，搞定。还有一个功能，那就是顺利解释了为什么黄二张三以及一众小弟能团结在他身边。这个契约建立得起来，也是靠马大人格魅力，当然，他们也是被心机马利用了。
下一步要做什么呢？我们发现刚刚第一步已经埋下了很多导火索，这一步是要把导火索挑起来。也就是制造矛盾。
这个制造矛盾也不是这么容易制造的。首先，要在前面埋一个伏笔，写一笔马大人格的黑暗之处，那就是杀死手下的兄弟。照理说，山寨的兄弟也是兄弟，也有契约，马大因为一言不合，或者说想要立威服众，显示自己的野心，就开了杀戒，不也是破坏了不能谋害兄弟的契约吗？这里就要说一句了，在契约之前，恐怕还是等级更高。只有相对平辈的，比如元老会成员，能进入领导阶级的，互相残杀，那是不仁不义。领导杀下属？并且还有理由的，很多时候也算是名正言顺。当然这也是我猜的。无论如何，这里就显出马大人格的黑暗来了。也从侧面能印证，组建山寨只是马大计划的一步。他的野心无可测量。
然后就是著名的偷情戏码。井莉在这里演得十分给力。那种情生意动，无可遏制的超越礼法的情感，因为人设调整的关系，显得格外真实可信。井莉在地上用手帕包小黄花的细节，给狄龙敷药的细节，以及送走狄龙之后一口气灌下一杯酒的细节，被黄二抱的在空中飞转时看到了马大立刻烦躁地要他把自己放下，听说马大干掉了黄二自己也是悲痛无比，如此等等，都写得细腻缠绵，真是张彻片少有。在其他大多数的张彻片（或者说双生片）中，男女主角即使谈恋爱，也是通过语言来完成的，比如大决斗里，人杰给蝴蝶看自己的胸，花式情话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，但我们并不能看到更多能表达“爱”的细节，描述男女恋爱的镜头语言是苍白的（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双生片老被说“基”）。爱情体现在互相的关怀之中，嘘寒问暖啦，不顾自己困难也要过来陪伴啦，如此等等，都是很具体的东西。其他的张彻片很少出现这么细节的东西，即使有也是男性之间。但《刺马》里出现了。这是个奇迹。
影片中武戏的部分我也没仔细听，大部分应该都是陈勋奇写的，尤其是中后段的各种讨伐山贼、互相残杀等，配乐轰隆隆十分热闹，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。